种子是农业生产的基础,无论原始农业、传统农业,还是现代农业都离不开种子。离开了种子,农业生产就无法进行。今天世界各国都把种子放在突出地位,走种子改良之路,以种子为突破口来带动农业的飞跃。
种子改良固然重要,但是我们也不能忘了那些传承了几千年的老种子。老种子即地方品种、农家品种,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,中华民族发现、驯化了大量的农家品种。它们对于未来人类的发展,比我们想象的重要得多。
上图器皿中存放的都是豆科作物的种子,它们是人类日常生活中摄取蛋白质的主要食物来源。摄影/耿艺
粮食增产的背后,
是老种子资源的丢失
中国悠久的农耕史和精耕细作的耕作方式是世界闻名的,自古以来,中国农户用种都是以自留种为主。以前,粮食收获后,人们会总会挑选一些品相好、个头大的作为种子留存下来,等待来年播种季节的到来。如果当年的粮食产量不高,或病虫害比较严重,就需要拿着粮食去邻居家换种子。这种自留自用、相互交换的种子运作方式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。
新中国成立后,粮食问题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。为了大力发展农业,提高粮食产量,我国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。1978年我国提出实现“四化一供”的种子工作方针,即品种布局区域化、种子生产专业化、种子加工机械化、种子质量标准化和以县为单位组织统一供种。在此背景下,国有种子公司相继建立,开始发展商品化种子。
▲在中国农业大学的温室大棚里,育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玉米套袋。温室创造了作物生长所需的生长环境,但是造价也极高。摄影/王宁
种子所蕴含的巨大的获利前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。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,国外种子经营公司大量涌入。中国是农业大国,也是用种大国,拥有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种子市场,中国就此成为国际跨国公司争夺的“大蛋糕”。
为了增强竞争力,2011年,我国政策作出调整,强调要做大做强、打造一批现代种业集团,种子集中度不断增加。在政策的大力支持下,现代育种技术快速提高,高产量、高效益的种子的出现,彻底解决了人民的吃饭问题。然而随着现代培育的种子的广泛推广,中华民族传承了几千年的地方品种正在不断消失。
我们知道,现代新品种的育成并不是“无中生有”,纵观世界育种史可以发现,突破性品种的育成大多都是建立在优质种质资源的基础上。以水稻为例,袁隆平培育出的“超级杂交水稻”,就是用他在海南三亚发现的一株不起眼的普通野生稻培育而成。普通野生稻中含含有大量的抗虫、抗病等基因资源,对于现代优质水稻品种的育成有着重大的价值。
老种子从严格意义上来说,也是优质的作物种质资源,它们由野生品种进化而来,同样携带有多样化的优质基因,是现代新品种选育不可缺少的基本来源。
▲玉米的种子决定了玉米的大小、口感、颜色等,紫色的玉米富含花青素,黑色的玉米富含水溶性黑色素,黄色的玉米富含叶黄素和玉米黄质,口感更加甜糯。摄影/葛蔼
目前,我国许多现代品种的培育都是以老种子为基础,比如山东农业大学利用农家品种育成了山东紫麦1号,使得山东小麦产量显著提高;云南元阳县,专家在当地的水稻农家品种“月亮谷”和“红脚老粳”的根系和根际土壤中分离出了众多菌株,说明元阳县水稻农家品种具有丰富的根际细菌系统,这些根际细菌有促进植物出苗、植物生长的功能。
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世界,一个品种可以成就一个产业,谁拥有了突破性的创新品种,谁就拥有了种业竞争的主动权。面对未来的粮食危机,我们占有的作物种质资源越丰富,基因开发潜力越大,竞争力就越强。老种子的消失,意味着其携带的优质基因的消失。如果我们不重视老种子,许多年后,面对未来的粮食危机我们可能将无能为力。
▲吉林梅河口市独特的土壤、气候、水资源条件,使得这里出产的梅河大米口感极佳,成为全国著名的品牌,图为梅河口市稻谷收割现场。摄影/王宁
21世纪以来,有关极端气候使农作物受灾的消息频繁出现。比如2009年,云南省经历了罕见的极端气候——冬春连旱。那一年云南降水量异常的少,而且气温偏高、蒸发量大,导致众多区域连续干旱,造成全省1943万亩农作物受灾,超过已播种面积的一半。不光云南农业受到极端气候的影响,那一年北方冬麦区也发生大旱,最严重时全国作物受旱面积达到1.61亿亩。
气候变化使农作物受灾和老种子有什么关系?我们知道,育种其实就是对种子中优质基因的选择,而且育种的遗传基础是十分狭窄的,并不能完美地继承全部的优质基因。现代农业育种追求高产、抗病,这不可避免地让一些其他的优质基因丢失,比如抗干旱的能力。失去抗干旱能力的种子,在遭遇自然灾害时,就变得十分脆弱。而且很多新育品种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性较弱,往往不适应贫瘠、高寒地区的种植。
在一些偏远的山区,商品化的种子尚未完全覆盖,当地农户仍然保留着育种、换种的传统。摄影/葛蔼
而老种子不同,老种子是在当地自然或栽培条件下,经过长期自然或人为选择形成的品种。它更加适应当地的土壤和气候条件,具有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。因此,在全球气候不断变化的今天,对老种子的关注需要不断提高。
同时,中国幅员辽阔,自北向南有五大气候带——寒温带、中温带、暖温带、亚热带和热带,由东向西有三大阶梯的地形,地貌类型多样,平原、盆地、丘陵、山地、高原均有。复杂的地理环境,以及变化的气候条件,单一的、标准化的种质资源已经无法满足时代、地域所需。
▲松嫩平原是国营农场集中地,农业装备好,机械化程度高,粮食产量居全国前列。图为黑龙江嫩江县的尖山农场。摄影/汤富
在农业进入工业化、规模化生产的今天,很多优良的品种被种子公司的杂交品种取代,这在平原地区尤为突出。但中国地理环境复杂,在一些地形复杂的山区还保存了许多地方良种资源。
比如我国的西南山区,云贵高原向青藏高原过渡地带,包括云南、贵州、广西、四川等地。这些地方山脉纵横交错,派生出“七山、一水、二分田”的土地资源格局。复杂的地形,不便于大规模的农业的推广,因此这里仍保留有传统的农业模式,老种子在这些地区得以很好的保存。
在一些地处偏远的山区,老种子得以保存,除了受商业种子冲击小之外,一个主要的原因是,这些品种是当地民俗仪式上使用的供品和食品的原材料,只有这些品种才能做成供品,其他的品种都不行,或者做不出那个味道。
比如在云南哈尼族的节日里,糯米是当地人祭拜祖先、森林之神、村神的食物的原材料。因此,糯米是当地最受保护的水稻农家品种之一 ,当地农民保留了许多农家稻种资源。而且为了保持高产,哈尼人每隔2—3年就会更换水稻品种,所以在哈尼人的房梁上,贮藏着许多不同年份收集的种子。哈尼族的这种水稻品种轮作和种粒保存的习俗,大大促进了当地稻种的留存。
▲哈尼人随山就势,开辟出了许多的梯田。终年缭绕的云雾凝聚为雨水,洒落在这里的梯田上,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哈尼人。摄影/梁荣生
近年来,我国开始重视对种子资源,尤其是老种子资源的搜集和保存。比如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正在进行一项为期10年的全国性收集项目,主要收集、保存野生种和地方品种,并将其储存在国家作物种质库中。截止2018年年底,我国已建成种质资源长期库1座、复份库1座、中期库10座、种质圃43个、原生境保护点199个;长期保存物种2114个、种质资源保存总量突破50万份,位居世界第二。
除了静态的种质资源保存,还需要真正做到“藏种于民”“藏种于地”,这样老种子才不会消失。现在中国有很多小范围的老种子种植社区,他们不只是收集老种子,而是将重心放在繁育上,并让老种子参与到市场化经济中来,真正实现种质资源活态的保护。
比如在湖南浏阳有一位叫于建起的“新农民”,因为对老种子的迷恋,他辞职回到家乡流转了1200亩土地,成立了一家生态种养合作社。他跑遍了湖南上百个县市区,还到湖北、新疆、贵州和云南等地收集老种子。一年四季,合作社的土地里总有农民忙碌的身影,大家用最原生态的方法,把各处搜集而来的零星老种子种到地里,一粒变十粒、十粒变千粒……2019年,他共卖出各类老种子超过300万元,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,获得了市场化的成功。
▲在云南宝山石头城村里有个社区“种子银行”,农户可以将自家的老种子存在这里,也可以在这里交换种子。摄影/葛蔼
俗话说“民以食为天”,经济的发展使得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裕,对食物质量和口感的要求也越来越高。随着老种子的消失,那些带着家乡味道的食物大部分我们已经吃不到了。爽口清脆的黄瓜,味甜汁多的西红柿,甜软黏糯的糯米……每每想起,那些记忆中的味道依然会让人垂涎三尺。
2006年,湖南省浏阳市媒体人喻发良发起一条征集老种子的帖子。喻发良说他很久没有吃到过比家乡的“水黄瓜”更好吃的黄瓜。在反季节蔬菜充斥家庭餐桌的当下,不只是“水黄瓜”,包括辣椒、茄子“似乎都不是过去的味儿”。他的帖子引发了大家对食物味道的探寻。
不同的地方适合种植不同的辣椒,吉林洮南偏碱性的土壤,十分适合长角椒的种植。摄影/邱会宁
对以前家乡味道的追寻,是很多人加入老种子征集的动力。实际上,民间有关老种子的征集一直未间断。成立于广西柳州的爱农会,组织周边乡村的农户保留土生种子、土生品种的农作物和传统手工生产方式制作的食材,比如用本地小黄豆以土方法加工的腐竹、豆芽,用本地品种小麦做出的自然风干面条,还有用本地大米做出的土米粉,等等。
关注三农和食品安全的公益组织中国益农客,也开展了“老种子计划”,搜集乡村的土种;2020年5月,浏阳首家中华老种子博物馆正式开馆,人们对老种子的关注达到新的高度;在一些乡村,还建立了社区“种子银行”,鼓励农户将自家的老种子存在社区的公共空间里,并做好编号,人们也可以来这里交换种子。
▲种子是植物生命的起点,保护种子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。在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里就有一个种质资源的“诺亚方舟”——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。图为种质资源库的种子墙。